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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邹燕发布时间:2018-04-16
云越堆越多,天空隆起/肚皮上显出妊娠纹,然后/雪一片片落下来/落到梅花的蕊上/像落进情人的眼睛/落在菩萨的手里/是一章经文。
麦笛在他《雪落故乡》的组诗中写下如此句子。
我好像听见天空与大地彼此呼应,看到了梨花胜雪的春。却是在冬季,在蜀国的宜宾,那个有竹成海的县域,深绿上的白,是雪的洁净,也是诗人的日月。
宜宾有竹成海,竹海。有林徽因和梁思成的人间四月天的李庄,有兴文的石有五粮液的酒。也有一片一场最大的雪,落了下来。雪,不该落到故乡/老屋的火塘里,正烤着/寒冷的命。麦笛说雪不应该下,他怕故乡的老屋寒冷。老屋、火塘是温暖是希望是温存,也是童年的怀想和离别的忧伤。老屋已经老去,火塘的微光式渐,所有寒冷的灵魂都聚拢一捧柴火的余光,这雪国的洁净却是寒冷的降落,尘世里的那份温暖是诗人灵魂里隐藏的收敛已久的悲悯,他的心脏在文字里跳动。深深的低沉地游动。
不要落到老屋中,哪怕窗外飘飘洒洒,看着的风景是雪的美,受着的承受是不能承受之轻。诗歌中若没有了悲悯,如血管里没有了血。寒冬没有雪,没有雪的冬天,会不会像金婚50年却没有品尝过爱情的女子。寂寞,不止是活着的寂寞,还是不能言明的干涩。那不是诗。只有谱入了悲悯与慈悲的曲调,比如麦笛吹在雪夜,为冬季点燃的炉火。才能在枝头迎来光明。
多年前在青海打工,从春日拖到夏夜的星光,秋的麦田沉下,寒冬应诺而来,遇寒感冒的身子一拖咳嗽数日,晚风吹破了窗上的塑料纸,片片雪花随风而入,撒在被面。故乡的火塘清晰得能照见外公的花白胡须。多年过去,想起那夜的雪,在灰暗的屋子不太明亮的窗前,深夜是一场暧昧不清的浓愁。比如飘入屋子的雪。比如诗人在清晨遇雪时的情怀。现代诗,走了一程又一程,舒朗和跳跃,雨在雨中不同的表达方式,文字的美感从诗人的笔端开始。麦笛,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诗人,读他的诗句,让我频频回顾那晚夜色的宽窄巷子。
那晚,宽窄巷子。与作家舒梅喝茶,席间,他来。对话在他凝练得像熬煮黑茶的字句中,顺滑得入心入肺,尤其谈论时下文字与诗歌,他的见解总是刀切西瓜,红瓤黑子,有甘甜汁液滴落杯盘。夜色明媚,宽窄巷子那杯红茶始终差了水温,却有了麦笛这个粗陶与山泉水的浸润,使得水润茶甘,灯火如星月,夜不是夜,终是相见恨晚,却又雪夜遇客,恰恰好。那晚,正在蜀国的冬季。
雪,也是一地明媚的雪。
不该落到朱门前,不能让/脏了的手,去碰小雪人/也不要落到电线上,那是/天地间最敏感的神经。想起好一片白茫茫真干净,又有寻常一样窗前月的跳跃。朱门,最难攀爬和跳跃的门。一道把尘世与众生分割成不同阶层的门,诗人在最沉重的地方用最童真的方式表达。小雪人。自然是最公平的自然,阳光是最温暖的阳光,这世间无论有多少不能言说的事,但地、水、火、风,光、影、雷、电,它们以最平常的方式给予了最基本的公平。也是最彻底的平衡。诗歌在体现了诗性的美感时,还承载了一个时代或者集体的痛感,那诗歌就有了生命和厚度。诗人是一个时代最为敏感的神经,如果他们的诗歌里只有阳春白雪,那不能成为时代的诗人。麦笛在吹一只带了泪痕的曲。你听:让所有的雪,都落到我的头顶吧/走在雪地,我已听见/骨头断裂的声音。
折弯的竹,雪以为是深情。
麦笛在诗歌里写雪化之后,一切打回原形,白蝴蝶飞过的旷野,到处都是泪痕。当我是俗子,当我不是诗人。下雪的日子,我会忘记童年的冻疮,会忘记跟着父亲在高原零下几十度的原野扛着铁镐去挖涵洞的积冰。会忘记被雪灾冻死的牛羊,会忘记被寒冷冻伤的牧民。走在四季如春的故土,已吟诵不出诗歌的原样。吟诵长歌当哭,小舟从此逝,甚至更多更多,却写不出一句麦笛的诗。
白花花的雪,东一堆,西一堆/在故乡,总有些东西/掩盖不住。
故乡,回不去的故乡。当我从养育了生命的村庄出走,一场关于身体背弃和灵魂靠岸的故事就拉开了序幕,炊烟是童年时回家的讯息,土地是承载情感的土地。如今,土地,我的故土,麦笛的故土,我们所有埋葬了祖先养育了子孙的土地早已伤痕累累,比那场雪在冬季到来又融化以后还深的泪痕深入地壳。故乡的亲人在埋怨板结的泥土,在埋怨干枯的溪流,他们在埋怨玉米和土豆收成越来越差,价格越来越便宜。我听而不闻,我鼻息不出。我忘了一场一场的大雪,恰好在冬季落在诗人的脚下,也落在了我的土地。他们,我埋怨过故乡的亲人终会死去,会埋在故乡。以后,故乡就成为荒野,人的荒野,灵魂的荒野,再没有一场雪需要掩盖,已被一场雪永远掩盖。
落在竹叶上,是一柄柄剑/撒在芭蕉叶上,肋骨就现出来/敷在断头树的刀口上/是膏药。诗,美的断句。好诗,灵魂能寄托。文字的生命通过诗人的组合,把雪在雪地的声音敲打出来,呼唤每一个门里的人,我丢失的纯粹,在谁的背叛里继续背叛,又在谁的追问里反省。麦笛无疑是最幸运的人,他叩响了文字的命脉,轻轻一弹,大漠有了孤烟,寒潭有影,落叶遇秋。剑有客,壶有酒,诗歌是寒夜的炉火,追问后,在旧伤里愈合。在心上开出一朵花,一朵洁白的莲,就着寒夜的月色。白雪红梅,鲜香扑鼻。这是诗歌的诗意。是麦笛文字,滴落,孕育一个万物生的春天。
下在麦笛故乡的那场雪,乌鸦叫过三声,雪就来了。下在生命里的这场雪,谁来预警?循着孤独的脚印,走吧,一直走向时光的尽头,走在昨夜风刮出,有黑色岩石和土地的地方。
诗人说要把最干净那一片,留在两鬓,风要吹,只能养在心里,免得被白头翁驮着,到处飞。去年,读一个新的刚写诗的诗人写的文字:走在雪地,一不小心就走到了白头,爱情就有了童话的味道。美了许多日子。我承认,我是一个只为某一刻被触动的文字忧伤一刻的人,更多的时候,会沉吟文字本身的美感,尤其诗意的美感。比如麦笛的诗,一次次刺中我的痛点,却带来回味悠长的享受。
雪落故乡。覆盖了,又是一次新的征程,融化了,又是一次历练。我们在世俗里沉浮,我们在世情里徘徊。无论家国还是生命,总是要经历才能成长,比如寒冷孕育的白雪,比如暴雨孕育的诗歌,比如麦笛在清晨的故乡遇到的雪。
成全了一场雪,成为了一组诗。而我读着诗,寻到了美。这个冬天不太冷,哪怕有雪,还可以点亮一盏酥油灯,吟诵。
雪一片片落下来/落到梅花的蕊上/像落进情人的眼睛/落在菩萨的手里/是一章经文。
《下雪了》
文/麦笛
云越堆越多,天空隆起
肚皮上显出妊娠纹,然后
雪一片片落下来
落到梅花的蕊上
像落进情人的眼睛
落在菩萨的手里
是一章经文
雪,不该落到故乡
老屋的火塘里,正烤着
寒冷的命
不该落到朱门前,不能让
脏了的手,去碰小雪人
也不要落到电线上,那是
天地间最敏感的神经
让所有的雪,都落到我的头顶吧
走在雪地,我已听见
骨头断裂的声音
(2016.1.23晨起遇雪)
麦笛,本名王德明,川南宜宾白花场人,中国作协会员。作品散见《人民文学》《诗刋》《人民日报》《中国诗歌精选》(中国作协)等报刊选本。曾获中国文联、省市政府及《诗刊》《解放军文艺》《星星》《诗选刊》《诗潮》《当代汉诗》全国诗赛奖。中国诗歌网“2014中国诗歌十大年度诗人”。著有诗集《笛语》《颤栗》《诗颂英雄赵一曼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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