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原时光的影像——读程川诗集《小镇之恋》

作者：邹燕发布时间：2018-12-05

读程川诗集《小镇之恋》，眼中的诗与画面，诗人朴质眼神和苏稽小镇风情不断变换交替，如观澜时光温和的纪录片。生活是程川诗中一茬茬的碧绿，热气腾腾的汤锅，带着露珠的草香和米花糖，市井与生民在影像里凝聚又朦胧。老母、父亲、妻子、儿子，远亦近、小亦大，大成整个世界，小到只在妻儿余光里。还是在多年前，我在江南的晨光醒来，推开西塘的木格窗，才有过读程川诗集这样的一河波光与欣然。

与程川认识到底没有确切时间寻想，若不是他倾力耕作的《三江潮》平台越来越像一艘大船，运载了各种文体，不写诗的我，大概不会在一年时间里读那么多现代诗，也不会密集地认识诗人群体，或许也读不到他新出版的《小镇之恋》。

诗集原设计为蓝色封，印出来却是常见牛皮纸色。即使木已成舟，仍然认为蓝色更契合程川与苏稽古镇曾有的气质。那一帘清清水底的碧波，在波光中游荡的水草，水泥桥上挑着米花糖来往的货郎，红砖青瓦房檐的苏稽古镇，有稻田，有河流，也有灰布衣衫的居民。近年的苏稽，不知为了迎合谁，硬生生在墙上刷出了白，硬生生砌出皖地风格的马头墙。所有因为讨好而生出的陌生建筑，都在疏离记忆和感情，疏离人与人之间无碍的纯粹。程川的故乡，我的故乡，很多人的故乡都没有了清澈的河流，没有了神情清澈的姑娘，没有了青瓦石井的院子。所以，这个安守小镇的诗人，用他的诗歌复原了苏稽古镇的真身和韵味，胜过一部影像纪录片的回放，安抚记忆与现实冲撞的彷徨。失眠的街灯/晾在子夜月光之上的卵石和水草/被浩渺的时光一一搁浅/在苏稽古镇/我的幸福与悲伤卑微/但，并不孤单。

有过童年远行的长长时光，仿佛体会过乡愁，却是人到中年，在安徽屏山一个没有路灯的夜晚，踩着青石经年磨出的润滑，落入的惆怅蚀骨而真切。纵然世情一直在变，却是晨光到暮色，日子再老再旧，乡情乡音只要在，所有的变化不过是把日历一页页撕掉，撕掉的日子迎来的新与收获，那是田园的喜悦。程川坚信春天的雨，能让一切宛如初生。

有怎样的定力，才能守望着故乡，守望一个水泥建筑日新月异、世情破败不堪的小镇。我们葱郁而美好的田园，被快速致富的杂草填满，纷沓的脚步匆匆离去的身影，远方是火辣辣的欲望，故乡是秋后的树叶，一片一片凋落，遮盖不住荒芜的家园。隐藏在家园里的文化枯竭后，只能剩下口腹之欲。如今的苏稽古镇，如没有程川诗歌的复原，我不愿意再想曾经流淌过的河流和鱼苗，不愿想田园的橘柑和谷香，跷脚牛肉和米花糖。店家的脸上是招财猫似的迎客笑，寻不到乡情昵语中平易的亲近和溶滑的柔软。但，在那些写满欲望的高楼和藏着往事的旧瓦房里，生活着一个诗人，一个与时光同行的灵魂。他用笔下的诗歌，复原了苏稽古镇，唤醒石井打捞的清澈，屋檐滴落的雨水和留存的时光，又有了母亲唤儿的慈爱和叮咛。

哪儿都不去，我就守在这儿/直到父兄和自己埋在土里的白骨/重新开出花来/重新点亮/这温凉的人间。我们是一群有过泥土生活和泥土记忆的人，骨髓里的基因有泥土的芬芳，只有泥土才能把死亡变成回归和相聚，在土地上走失的灵魂和走散的亲人都能聚合。诗人在诗歌里写屋前渺无人烟屋后繁华一片，满窗的灯火和冰冷的黑，都有他永远睁着温情动人的眼睛。

程川是一个平静的人，在我眼里，他文字述说的也是缄默后的深情。他从平台推出的诗，带着春雨穿越田园的草香，是缓缓地讲述。让我敢于读诗。他在《雪峰》里写：一切消融的梵唱，源自苦难的源头。他的诗歌来自心中的沉淀，苏稽的河流，从一滴滴的源头集聚的日子，是诗人笔下一字字的不舍，每一笔都从风里雨里水里时间里记下温情，记下一个把身体和灵魂安放在乡村的诗人，他的山河岁月。

每个小镇人，都有自己眼里的小镇，若能走进一个人的内心，定然不是眼前呈现的光景。程川眼前的苏稽和笔下的苏稽，那是一片葱郁之景，一簇野草、一从衰草，都是他为之动容的血脉至亲。沉默的山岚，总会装着树荫和热情的岩浆，平静的时光，被程川的文字点亮。苏稽河的夜色，如果还有夜行人的火把，如果还有棉布衣衫的烛光，我想，程川必然是那个烧着一壶清水，等着朋友入座沏茶的人。他不会用美妙的语言为茶碗生出花，但所有人离开后，他一定会注视每一个茶碗，目送尽所有离开的背影。就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和茶席，用墨汁写成诗，道别。

诗歌，是程川对苏稽的爱。不只是诗歌，他的散文小说还有更好的笔法。诗集最后一章收揽了他为父母写的文，故事里的买牛人。很难认识一个人，很难认识自己，程川，却是人与文都有着好和温暖的人，他有着旧时文人的质朴，有着平易的性格。

程川，我，都给世情认命，仍然在守望回归。他在苏稽等待，从未离开。若可以，你来，在清晨的雨下或丽日的午后，去苏稽古镇，踩着残旧的水泥桥墩，渡河。沿着老门板镶嵌的那条街，顺着屋檐滴出的窝子行走，不需要走到路的尽头，就能找到那个叫程川的诗人。安下心来，尽情去打量他笔下的小镇和身后的田园。

时光醒了。